轉錄:夢裡不知身是客

回台灣短短兩年,對政治議題已深惡痛絕。我可以想像,長期以來居住在台灣的人民如何的不願意再接受任何可能的政治洗腦,甚至對於二二八這樣台灣史上重大的事件別轉頭去,稱之為「政客們把自己的政治野心建立在過往的痛苦上」,或試圖以族群融合的角度看待,將二二八紀念日視為「以族群對立挑起傷口」。我自以為對二二八略知一二,因幾年前發現事件第一位受難者與父親同名同姓,卻不願湊熱鬧發表任何意見,以免又被打入「悲情」之流。然而今夜,曾經為教科書中的南京大屠殺流淚,曾經在午夜時分守候在收音機旁,為天安門廣場學生哭泣的我,深覺愧對祖先,愧對土地。今天之前,我竟從來未曾為這一段歷史掉過一滴眼淚。


徐永明先生今晚說的最好的一句話是:「二二八事件雖然已經六十年,但公開討論卻只是近幾年的事。」我不知道二二八事件,無法為我的歷史哀悼,是誰的責任?


「真要落實轉型正義,民進黨政府早就可以做了,已經執政六年了,不是嗎?」這樣的話,我聽過不下數十次,也越來越生氣。所謂的「已經執政六年」,在我看來,是「才執政六年」。如果執政就有這樣大的力量,為什麼為了一個「賠」字和「補」字,法案通不過就是通不過?如果執政就可以為所欲為,為什麼軍購案可以被阻擋數十次,總預算一擋再擋?如果執政就是萬靈丹,為什麼檢察官還能漠視刑事豁免權的存在,調查總統?也許,對於民主,我並無如此樂觀。也許其實,我們都尚未脫離「偉人政治」的陰霾,而「獨裁民主」還躲在角落偷笑。


什麼叫做「消費二二八」?沒有藉由受難者的故事引起注意,引起輿論壓力,誰要支持你把新公園改成二二八紀念公園,誰管你有沒有一個紀念館展示這些歷史資料,誰要把二二八放進歷史課本,誰會讓電視台製作二二八的紀念影片,讓歷史重現眼前,讓受難者家屬公開他們的傷痛,而不再暗自哀悼?


不不不,過去的已經過去,讓我們看向未來,我們都是同胞,我們要族群融合。


所謂的「我們是同胞」,大約是指「我們是台灣同胞」,只是,對他們而言,「我們是同胞」指的是「我們是中國同胞」。大家都省略,彷彿真的是一家人。


你們的那一家人,莫名其妙的殺害了我的祖先,還冠以暴民,壓迫我們長達數十年,然後,改朝換代,有人要幫我們公布真相,主持正義,討回公道,你們說:「不要撕裂族群,不要消費歷史,要以寬容對待過去」。在數十年的暗夜哭泣與恐懼之後,真相公布了沒有,正義主持了沒有,公道討回了沒有?法律上的賠償不願通過,當然只剩下政治手段,不然還剩下什麼方法?


政治手段,只有你們家可以用,別人不能用。貪污明明是法律問題,不上法院解決,要用選總統來解決。所以選贏了就是清白,法院判有罪也不算數,選輸就是政治迫害,這樣的邏輯,誰還需要法學博士學位?


早上帶著一朵花致意,下午說賠償是法律問題,需要證據。


那廂真正在努力的人,被說是在消費歷史悲劇。


我遇見一個十二歲的小男生,問他:「你知道電腦不是一直有的嗎?大概十五年前才開始有網路,之前大家都是用打字機打字?」他搖搖頭,不知道。


如果民進黨沒有執政,我們現在還在放「蔣公逝世紀念日」,「蔣公誕辰」的假,我們的後代永遠不會知道二二八事件比南京大屠殺還要嚴重數倍。


我們真的知道了嗎?


我的母親曾經告訴過我二二八,她只說了三個字:「很恐怖」,便不願再多說。


若不是看到倖存者的眼中,六十年後仍然殘留的恐懼,我無法具體想像「很恐怖」恐怖到什麼樣的程度,未曾對受難者寄予該有的尊敬與 同情,未曾為他們的犧牲肅然起敬。


你來鞠躬,但不道歉;你做承諾,但不願賠償。


而我所需要的,只不過是知道事情的首尾,不是濃縮的電影版,而是加長的恐怖版:死了多少人,他們是誰,怎麼死,他們有沒有家人,有沒有人為他們哭泣,有沒有人為他們收屍。


讓我為他們哭泣,為他們哀悼,讓我有尊敬他們的機會。


然後,我們再來談原諒,寬容,族群融合。因理解而原諒,而非盲目的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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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iautiamdin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